楼凤:香港电影怒了,怒得好 2024-03-12 11:02:32 0 0 尽皆过火,尽是癫狂。 美国著名电影学者大卫·波德维尔的这句话,一直是香港电影黄金时代流传最广的注解。 它本是《纽约时报》对港片粗制滥造的批评。 大卫与《纽约》当然都懂电影。 区别在。 前者更懂香港。 所以,大卫能发现港片混乱背后,以草根为基底的坦率与破格。 所以,他在研究港片的著作中开篇这样写: 在潮热的三月天夜里,我逛到弥敦道,抬眼晚间霓虹森林,犹如森林。一行又一行闪烁或艳红或鎏金的中文字,高伸至几层楼…… ——《娱乐王国:香港电影的秘密》 他深知。 香港电影,因为香港,而不可复制。 若以此为标准,今天要说的这部电影。 便是Sir心里的“年度港片”—— 浊水漂流 主演,吴镇宇、谢君豪、李丽珍。 故事,“根据真实案件改编”。 不是什么犯罪商业大片。 豆瓣才2000多评价,无内地上映计划,分数平平(7.7)。 却赢得亚洲各大电影节盛赞—— 亚洲电影大奖最佳男配、女配提名;金马奖包括最佳导演、影片、男主在内超10项提名;以及谢飞、戴锦华亲自颁奖的第15届FIRST电影展评委会荣誉大奖。 凭什么? 在Sir看。 “香港电影已死”的20年,它代表我们一直期望看到的香港新电影。 不仅因为它血统里的狂与怒。 更因为。 它骨子里的克制。 01 香港人 导演李骏硕,本土新生代导演。 他专注拍香港人。 不是我们熟知的那种。 而是“非主流”香港人—— 处女作《翠丝》,聚焦跨性别者。 而《浊水漂流》的主角,你甚至难用一个简单的标签概括。 他们是边缘人。 同时是偷渡客、露宿者、瘾君子、性工作者…… 主角辉哥(吴镇宇 饰),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。 狱警警告他:我不想再在这里看见你。 辉哥的脸扭成一团。 轻蔑地念叨—— 这里那里。 里面外面。 都他妈一样。 然后。 拿上唯一“私人物品”(与儿子的合照),踢着人字拖,昏昏沉沉走出监狱。 整个过程,像上班打卡般轻车熟路。 废的终极是什么? 不是惨,不是颓,是麻木。 他们对生活的悲苦,感知度几乎为零。 一段对话。 初听平常,细听刺耳。 辉哥刚回到街区,碰到老朋友,发现她坐在轮椅上。 他随意地问:你的腿怎么了? 她敷衍地答:这样更好,更容易搞到公共住房(政府资助的公屋)嘛。 结果? 别多想。 《浊水漂流》可不是什么底层逆袭的煽情童话。 几个被遗弃的人,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官司。 牵引出的,却是一个我们几乎完全陌生的香港。 应了那句话—— 这里那里。 里面外面。 都他妈一样。 02 香港地 案件不断发酵。 以谁都想不到的方式。 案件曝光后,人倒是来了一批又一批。 有扛摄影机的记者,有来帮他们义剪的发型师,有来做社会调查的大学生,还有来“体验不同社区的生活”的迎新营…… 这些人的确出于好心。 可当事人却一脸懵逼:“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可思议了”。 不可思议?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。 迫于舆论压力,政府开始让步。 经由法庭调解,决定政府给予每人2000元的赔偿,但并不道歉。 面对巨款诱惑,别人都接受了。 唯独辉哥。 不是不接受,而是不理解。 还是吴镇宇那句“名言”——错就要认,打就要站定。 他不明白。 他犯了错,认了罪,坐了牢。 现在政府犯了错,为什么可以不认? 他们本想找法庭讨个说法,讨个公平。 没成想—— 意外撞见这光鲜城市背后,悄然裂开的巨大错位。 辉哥总是叫嚣一句话: “深水埗是穷人住的地方!” 但导演早就暗示我们:穷人的深水埗,和深水埗,根本没关系。 他们对这座城市,看不见。 电影中所展示的香港街景,都是天桥底、窄巷、破楼。 唯一一次特别的。 是阿木带着辉哥,爬上塔吊,那是他们第一次俯瞰从小长大的街区。 两人兴奋到原地留下“到此一游”。 这座城市对他们,听不见。 有些露宿者也喜欢音乐。 他们在路边弹吉他,在天桥底吹口琴,在木板房里哼着歌…… 没有听众。 偶尔有人路过听见,扔下一枚硬币就走。 问题是。 一缸露宿者都能养活的金鱼,又能有多难养呢? 难。 因为他只心疼那一次次被倾倒的“浊水”。 却看不见那尊困住金鱼的“缸”。 再次应了那句话。 只不过这次加了个条件—— 这里那里。 里面外面。 的确不一样。 其实,都他妈一样。 03 香港电影 Sir并不是说一部《浊水漂流》改变了香港电影。 事实是。 香港本土的年轻创作者,似乎正悄悄积蓄着一股新的浪潮。 比如这几年Sir安利过的: 《踏血寻梅》《一念无明》《沦落人》《金都》《翠丝》《叔·叔》…… 他们既在传承香港电影鲜明的草根叙事。 同时,又试图摆脱传统“港味”—— 庄文强形容为浓重的“功利主义”。 像是一次塞翁失马。 前辈北上,市场萎缩,新人换血…… 留守者,只能把电影攥得更紧。 把钱掰成两半使,把题材不断扩充,把人性雕刻得更精细…… 于是。 不仅展现人的七情六欲,更追问七情六欲的来源与去处; 不仅描绘这片土地的霓虹奇观,更洞察奇观背后的阴影与裂缝。 Sir不得不提这些香港老演员的念旧。 《浊水漂流》里的吴镇宇和谢君豪。 一个无冕影帝;一个潇洒的南海十三郎。 如今全然不顾形象。 头发油腻,牙齿发黑,同时,还输出极为稳定的演技。 就像现代版的“东邪西毒”。 吴镇宇自不用说。 再次贡献细节上的魔性—— 老男人与小伙子尿尿的状态是不一样的。 辉哥站都站不稳,弓着身子,左右摇晃。 还有,谢君豪那场层次丰富的哭戏—— 跟失散的儿子视频电话,起初笑开了花,可当儿子顺势说出“我可以去看你”时。 瞬间,收。 又没完全收。 嘴角掩饰不住的期待。 然后是连串的挣扎,皱眉,低头,摇头摆手…… 收拾好心情组织好语言后,才重新抬头,坚定地说出“不要回来看我”。 正是这些演员的奉献,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年轻创作者的稚嫩与生涩。 《浊水漂流》更像是进入“收获期”。 对比处女作,显然更成熟。 Sir看见,许多影迷拿它跟同样“年度最佳”的《拆弹专家2》比较。 两者都是关于“怒气”的故事。 但并不完全相同—— 《拆弹》,讲的是体制对人的改造,以及这种改造对体制的反噬; 而《浊水》,更多地,是在凝视“怒气”本身。 无关压迫,甚至无关对错。 电影想让我们体味的。 是怒气散去后,徒留的凉意。 结尾。 那一连串很不“港片”的镜头。 先是非现实的“父子对话”,阿木不再结巴,他幻化成辉哥想象中的“儿子”,两人一直在重复:“谁都救不了谁”。 解释了辉哥怒气的 收藏(0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