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点智慧:著名词人林夕:我自虐、犯贱的性格还没有改

Step3

找方向

我希望在聪明的歌里再多加一点智慧

南都:《任我行》里试图阐述的东西,普通歌迷未必能完全明白,作为填词人的你,能简单描述一下吗?

林夕:在我想好“任我行,我又能走得多远”这个方向之后,我要做的是控制歌词里的“野心”,这个情绪上的节制是最难的。尽管天赋我们自由,但为了种种原因,我们不得不主动放弃这个自由。但这也不是绝对的,“任我行”嘛,走到一个地方觉得不习惯的话,你就离开啊,没有人会锁着你。真实的人生总是不会那么简单,我们往往介乎于有时甘心、有时不甘心的状态,你明明不喜欢这个工作,但你还是继续做下去,碰到一些不好的事,你会觉得不甘心,但当你想起另一部分的满足感与好处,你又变得甘心了。

我可以举自己真实生活中的例子,用我的本业填词来解释一下“任我行”。在中学还没毕业的时候,我最大的志愿就是写歌词,果然这一条路我一直走下去,走了很多年才慢慢发现,我的确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东西,这是出于我的个人自由选择,可它同时也带来了太多的不自由。我必须偶尔写一些不喜欢的东西、接一些完全无感的案子,假如我不写这些的话,可能我就会失去写最喜欢的题材的机会,也不能继续写对这个世界有意义的东西了,这是一种必须的“交换”。但凡有理想的人,必然不是最自由的,最自由的人就是无欲无求的人,有理想就会有求,有求就会有限制。于是我决定,一份有生命力的歌词,写到最后应该是没有答案的。在《任我行》里,我想写“自由的极限”,即使给你百分百的自由,你还是会主动放弃其中部分自由。我希望这种矛盾是没有答案的,人生之所以真实,是因为我们总是矛盾的,有时希望自己一个人,有时希望身边多一点人。当然,《任我行》也可以写成一首不用消化的流行曲,一听就可以全情投入,但我希望在聪明的歌里再多加一点智慧。真正的智慧是,你明白到一些事情,本身没有绝对的答案,因为问题本身就是答案。懂得问问题的人,其实找不找得到答案都没有所谓。

Step4

抠细节

我竟然写出了“空山无人”

南都:在《任我行》这首歌里,你最喜欢的是哪个细节?

林夕:这首歌词反反复复写了四天,不断地去修改一些不满意的地方。那时我以为自己写完了,后来我重读那份歌词,副歌有这么一句“从何时开始忌讳空山无人,从何时开始怕遥望星辰”。我发现,“空山无人”四个字就是《任我行》的重点,我写这句的时候很顺,可能跟我自己的经验有关。作为一个创作人,很多东西都是互相启发的,有的经验能挑逗我们想到一些新的东西。看金庸小说时,我经常有一个愿望,独占一整座山的灵气。但之前到安徽工作时,多出来的一点时间其实是足够我到黄山去一趟的,可是很惭愧,虽然说“任我行”,但结果我担心自己体力不支,也担心空气会影响身体、会生病,山里可能会有老虎、豺狼、蛇,即使面前放着一座“空山”,我也不敢去。“空山无人”这句词让我非常骄傲,除了发音与旋律匹配之外,这四个字也太准确了,准确得令我顿觉《任我行》的歌词填得太棒了!我怎么能写得出“空山无人”这四个字呢?后来我才发现,原来这是我的偶像苏东坡写的,“空山无人,水流花开”,读过之后,这四个字就进入了我左脑的“海马区”,这就是灵感的来源,很有趣。

写《任我行》前的春节,我回家与家人团聚,大家拿毛笔写春联,每个人都写“出入平安”之类的,这跟那些没脑的励志歌词一样,难道你说平安就能平安吗?该我写的时候,我就写了“空山无人”四个字,这对传统的中国家庭而言,当然是很不好的兆头。我的母亲大人说:“你干嘛?‘空’就是‘凶’啊(粤语谐音)!”我很难跟70多岁的母亲解释道家、佛家的学说,“空”其实是好的,“满”的时候反而装不下福气。那天我很有所感,我的性格确实有点怪怪的,有点孤僻,很多兴趣都跟同龄人不太一样。人际关系最关键的是,为他人放弃自己的自由,这跟谈恋爱有共通之处。我经历过佷多,当我迈向一个自由的境界时,我心甘情愿地放弃一些东西,其实中间没有答案。后来我写了几句话给Eason,告诉他《任我行》这首歌主要是讲什么的,当他跟着旋律来唱的时候,不是绝对的轻松,也不是绝对的沉重,很高兴他能把握到整体的情绪。

“词神”开腔谈热点!

每隔一段时间,就会有一些2 0多年都没听过歌的人走出来说“乐坛已死”

填词人是“文盲”?

这是片面的印象式观察

南都:之前李纯恩在专栏中批评香港当今的填词人是“文盲”,认为“港乐已死”,你作为涉及在内的人物,可否回应一下此事?

林夕:如果单就李纯恩本人的那篇文章而言,我觉得无需回应。他只是立了一个论,但他没有提供任何理据,同时也是有失偏颇的。一个乐坛是否已死,不应该仅仅用销量及歌曲的流行度来作为评判标准。目前地球上的唱片公司都很头痛,为“如何令唱片市场变好”而烦恼。如果音乐水平真的跟销量、歌曲流行度绝对挂钩的话,那就容易办了,尽量多投一些钱、录音做好一点、歌词改到最好才推出市面……但实际上,整个现象不是这么简单的。我觉得李纯恩的言论有失偏颇之处在于,写歌词的人怎么可能是“文盲”,怎么可能是不认识字的人?这是一种很片面的印象式观察。每隔一段时间,就会有一些20多年都没听过歌的人走出来说“乐坛已死”。本身这些人都是不听歌的人,好比一个不经常光顾某个店铺的人,当然以为那家店铺是不太行的。其实销量问题不仅出现在香港歌坛,大陆乐坛、台湾乐坛乃至整个国际歌坛,在实际收入方面都是下降的,这跟消费模式、音乐销售渠道的改变是有关系的。

南都:有些音乐人也认为香港词坛“停滞不前”,你怎么看?

林夕:大家都很喜欢对比,一对比就会拿出上世纪70、80年代那些作品,但其实是没有高低之分的。在题材的开拓上,香港乐坛比以前开阔了很多,以前的歌不会有那么多社会性的题材,也不会有那么多真正生活化的东西在里头。许冠杰的歌其实更像一部“摄影机”,把加价热潮等新闻事件唱出来,但并没有剖析这些现象。在旋律上,以前的歌都是小调式的,篇幅也短得多,比起现在的流行曲足足短了三分之一,所以在旋律上不适合有太多故事性的东西,也不能写太深入的分析,一般都会比较言简意赅。至于现在的歌,就拿《任我行》来说,差不多有五百多字,天啊!所以要说“停滞不前”,我觉得是没有经过足够严谨的学术分析而得出来的一个片面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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